楔子
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天气,贼大的太阳悬挂于天际,散发的热量似要将大地整个都笼罩在蒸笼里。树上的知了无力地吟唱,枝头上的树叶垂头丧气地拉耸着,没有一丝风吹过,热浪从地里蒸腾起来,让人有种晕眩的错觉。
村里头的大人们都猫在屋子里头,不愿走出来,而村里的小孩子似乎不受天气的影响,像往常一样三五成群地相约到村口的小溪里头泡水。
男孩们都光着屁股一个接着一个往水里面跳,溅出的水花散满了天空,女孩们则手牵着手在岸边采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。
就在这时,村子东边的芦苇地里忽然转出一群人来,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叫化子被一众孩子团团围住,口里唱着:化家佬,不洗澡,蓬头盖脸生跳蚤;东村走,西村逛,没爹没娘没人要......
那乞丐年约花甲,灰白且长的头发像鸟窝似地盘在头顶,一双眼睛躲在散乱的头发后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,口里喃喃说着甚么“生死之泉,生者如死,死者如生,生不如死,死而复生……生不如死……死不如生……是生是死,是死是生?!”翻来覆去都是说着那几句。“是生还是死?生若何必,死又奈何,人生如梦,梦幻似真......呜呜......哈哈......卢生啊卢生,你说得对,是生是死又何必如此执着......太道尚且难忘情,忘情却又何必逍遥?!哈哈......”似哭似笑地自言自语了许久。后来那些孩子见其全无反映,大约觉得无趣,陆续走了开去。
后来有人看到那化子一时出现在村后的乱石堆,一时出现在后山林子,行踪飘忽,一连几日都不走。村里人见他只是一个人,就算村里的孩子丢石头,向他做鬼脸,他都只自顾自地一会儿哭,一会儿笑,并不怎么理会旁人。于是村里的大人都没怎么在意,只当是甚么地方路过的神经不正常的叫化子,今天或许在这村,明天可能就到牛家村去了。
一天,正是日已西斜,倦鸟归林的傍晚,那化子正蹲坐在溪边,手里拿着个小石子,对着小溪里念念有词。小溪清澈见底,水里一群游鱼正经过他身边处,那化子忽然将腿伸入水里,水里游鱼受惊,顿时跳跃出水面,只见那化子手里石子弹出,正中其中一条,鱼儿和石子一齐跌落在岸边,那鱼儿还在跃动不已。那化子忙抢上前去,双手抓住活蹦乱跳的鱼儿便往嘴里塞去,嘴巴外那鱼的尾巴还在上下扑动。
那化子正自顾自地吃得津津有味之际,溪岸边的一株大槐树后行出一个约七八岁年纪的男孩,手指向那化子说到:“老伯,鱼儿要煮熟了才好吃呢!”
那化子口里含着鱼儿,往后退了数步,却像是生怕那小孩过来抢他鱼儿似的,一脸警惕地看着那小孩,嘴里含糊不清地不知说着些甚么。
男孩见他不信自己,拿出家里生火的火石,在附近找了些枯枝败叶升起一堆柴火,伸手招呼那化子说:“老伯,你不信么?!以前我和伙伴在水里抓了鱼都是就地起火来烤熟了,那样鱼才会去腥,还有烤鱼的香味,那味道才好呢!”
那化子把头转了过去,口里的牙齿将生鱼咀嚼得生响,只是当没听见男孩的话。
男孩见自己一片好心人家却不为所动,心里着了急起来,只见他在四处望了望,正好看到一只大河蟹想要从岸边逃回水里。男孩忙跑过去,在螃蟹落水的那一刻,双手按住了它的后背两边,然后将之提起,再寻了根细长的树枝,从螃蟹壳接洽的一边洞穿过去,放在火堆上烤起了螃蟹来。
不一会儿,螃蟹那暗青色壳渐渐变成了红色,随之亦溢出了一阵香味。那化子鼻子往上嗅了嗅,循着味道发现那香味正是从那烤螃蟹里传出来的,便走到火堆旁,手里指着螃蟹,跳起来只是说着:“香……香……”
男孩见他垂涎着那只半熟的螃蟹,笑着对他说到:“还差点呢……再等等吧!”
很快整只螃蟹在火的烤炙下都变成了鲜红色,顿时芳香四溢。男孩见状,将螃蟹整个连着树枝一齐向化子递去。那化子,伸手就接过,也不怕烫,将树枝从螃蟹拔去扔掉,抓起来就连壳带肉往嘴里送,只听得“格拉、格拉”声响,口里含糊地说着:“好吃……好吃……”竟是吃得滋滋有味。
男孩本想叫他将螃蟹壳剥下了才好,但见他正吃得欢畅也就罢了,转而问起来道:“老伯,刚才我见你用石子一下就打中了跳起来的鱼儿,你是怎么做到的啊?可不可以教一下我呀?”
很快,那化子将整个螃蟹都吃完,打了个饱嗝,望了望男孩,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,意思是说不能。男孩看了,顿时心里一阵失落,低下了头,但很快他抬起头说:“没关系,我们不学打鱼儿,也可以一起玩的。”然后望了望西边,接着说到:“好了,太阳快下山了,我该回家,不然娘又该骂我咯!”说完,跟那化子挥了挥手就往村庄里走去。
接下来那几天,男孩每天都会跑去跟那化子玩儿。不是邯郸学步似地学着他用石子打鱼,就是在溪岸边找螃蟹烤来吃。一老一少虽然相识不久,相处得倒是不亦乐乎。
后来男孩发现那化子不仅能用石子打鱼,还能打下芦苇丛里飞出来的野鸭子,而且力度随心,百发百中。每次都是打中野鸭的头,一下子就掉下来扑扑而动。而男孩便赶紧往前抓住了,拔掉羽毛,然后开膛破肚,做个简单的架子,架起来就着火烤熟,然后两人分吃。男孩几次请求他教自己打石子的方法,那化子总是摇摇头,反而是在溪岸边的沙地上,用芦苇竿子教他识一些字。
男孩很早之前本就羡慕那些可以去学堂学习的子弟,只是因为家里穷,没有钱去学堂,更请不起先生来教他,于是便很用心地跟着化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学。
就那样过了一个多月,男孩很快就学会了说和写一些基本的字句,那化子便开始教习一些口诀,让他先死记硬背了下来,然后再逐句讲解给他听。
男孩发现那化子有时候说话颠三倒四和一般的化子全无分别,但有时候又条理清晰,虽然也不懂他说了些甚么,但总让他觉得很深奥,不像是疯言疯语。
一日,那化子在溪岸边用芦苇竿子,共50根排成了古怪的阵形,抽出其中一根,然后摆了一下之后又将之打乱,再摆成另一个阵形。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:阳天耦,阴无配,未得相成。地四生金于西,天九成金于西,与地四并,主有帝星自西方而归,不日将经过此处。而二卦则示官鬼暗动伤世,主有刺客之兆。刺客之兆么?
只见他眉头皱起,再一排那芦苇竿子,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,手指指着芦苇竿子中的位置说到:坎为水卦象,此正应溪边,阳陷阴中,主大凶之意,一日之内这里必然兴起刀兵之祸事。
男孩正听得云里雾里,忽然听到村里一个人跑到地里高喊,大意是村口正有一大队军马经过,大家都赶去看热闹了。然后只见许多正在耕作的乡亲赶紧放下手头里的农活,都跟着那人一起跑去看热闹去了。
那化子一听,脸色一紧,望了望天,然后低头喃喃说到:“果然在西边。”
男孩以为那化子又在说甚么疯话,听到有热闹可看,跟那化子说了句:“我也去看看有甚么新鲜玩意儿!”说完也往村口跑了去。那化子回过神来,伸手想要抓住他,想了想,脸上现出古怪的神情,最后却颓然把手放了下来。